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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水

2021-03-19 09:53 来源:海南报 作者:刘永霞 编辑:索南扎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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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刘永霞,青海贵德人,中国少数民族作家学会会员,青海省作家协会会员,出版有散文集《小路》。

三水

昨天,我在黄河边参加完一个旅游活动,顶着炎热的太阳回家的时候,在街口的广场边看见了三水。这是在她结婚后的七年里我第二次看见她。天气太热了,我想着和她说一两句话,但是又怕晒黑好不容易保养起来的脸。我只简单的喧了一两句便快速离开了。

夜里我在整理白天的一些事情,却总是被三水的影子所困扰。三水坐在发白的石板台阶上,双手捂着下巴直直的看着广场上跳扇子舞的老人。她的头发还是和我们上学的时候那样长那样直,只是比上学时候的少了许多。三水旁边的小孩穿着开裆裤,有些起球的上衣上附着着口水和土,我看着他的时候他正在水泥地上翻滚。

我走近她,简单地问了几句话,她说,她男人修车去了,她偷空来广场上看看。她看我一直盯着趴在地上的孩子,便从台阶上站起来抱起孩子。她小儿麻痹的腿依旧不灵便,可是她单手抱起孩子的时候,我觉得腿脚的不灵便丝毫没有影响到她拉扯儿女。

母亲总是喜欢拿三水和我作比较,母亲总觉得我和三水在同一个巷道里长大,三水已经是两个孩子的妈妈了,成了知事的大人了,而我还像个淘气的孩子,时常惹她生气。我面对这些唠叨的时候总是以少不更事或者其他为由搪塞母亲。很多时候我也想过,三水是姑娘还是母亲,或者她是一个成为母亲的姑娘,想到这些的时候我总是被繁忙的工作打断。

有时候我也会在睡不着的夜里翻看村庄里的人们的朋友圈,当然也有三水的。三水多半会发一些微商的广告和孩子成长的视频,因为微商广告实在太多,我屏蔽了三水。那天见到三水之后我又一次打开了屏蔽了的朋友圈。她还是和以前一样做着信息代发的微商,我不知道微商的工作能不能挣到一些零花钱,使她在想去县城想看广场舞想吃一碗酸辣粉的时候不用厚着脸皮向丈夫要钱。

三水还是和以前一样喜欢穿裙子,喜欢将长长的头发半扎起来,喜欢在丝袜上面穿白棉袜,也喜欢娘家的那几亩麦子地,这些都是从她的朋友圈里翻到的。她出嫁之后,我还在上学,我们跳皮筋踢毽子的时候,她在背粪土割麦子,似乎和母亲成了一辈人,偶尔在端午节或者过年的时候在巷道里碰面,她抱着孩子提着包包,也说不上几句话,就各奔家门。

我的心有些酸酸的。但是从三水的脸上或者从她的微信圈里一点也看不出日子的苦与甜。好像日子就是这么个日子。

三水是在一个炎热的七月结的婚。她坐在角房的炕上,15瓦的灯光底下我看不出她脸上的表情,我很想问她是否真的决定不再继续读书了,我就听到了母亲喊我回家写作业的声音,我说我要走了,你要快乐。走出三水房门的时候,在门口的核桃树底下我偷偷的擦掉了眼里的泪水。

再也没有人给我讲数学题了,再也听不到墙外叫我上学的声音了。

母亲说,三水嫁的人家条件好,有八亩水浇地,家里还养着一辆手扶拖拉机。只是公公岁数大了,身体不太好。母亲说这些的时候已经是三水出嫁后的几个月了,我已经有了新的上学的小伙伴,也找了数学家教,关于三水留给我的故事好像正在进行减法。

有一年的冬天,下班后我看到三水在公交站口抱着孩子,挺着肚子等车,还没来得及和她打招呼,她就匆匆坐上了去北山的公交车,我走近车身的时候她已经把两块钱塞进了投币箱。天上飘着零零星星的雪花,有的落在了我的身上,有的落在了突兀的树干上,还有一些落在了卖红薯的老人身上,那一年的冬天从那一场雪开始,我对三水重新开始的记忆也从那一场雪开始。那天我是想叫三水到我新买的房子里吃饭,我想和她喧一喧这些年的故事,可是我到现在都不明白她看见我后匆匆跳上车的眼神。

后来,我从母亲嘴里知道三水已经生下了第二个孩子。那一年的三水二十一岁,我也是二十一岁。我在暖气房里读着文字,吃着母亲炒的热腾腾的洋芋菜,偶尔还有爷爷偷偷塞在枕头底下的零花钱,我不知道时间最终会将我们改变成什么样子,我想三水也是幸福的吧。

三水从七岁开始就已经会做饭了,她常常踩着小板凳在案板上歪歪扭扭的揉面,我总是怕她会掉下来。她比我瘦小,一条腿刻意的踮起脚尖,她在踮脚的时候总是让我想起课本里的木偶人匹诺曹,有时候我也会恶作剧的喊她一两声,让她猝不及防的从小板凳上摇下来,可是我又不太愿意耽误太多的时间,我还是想趁着太阳落山之前她能够完成揉面,等她揉好面之后我俩就可以到她家门口的核桃树下玩玛雅。那时候我和三水都会互换秘密,三水的秘密一直都是想着远在唐山的父母赶紧回家,我的秘密我才不会告诉别人。

初中的时候三水的成绩是我们班里顶尖的,每次数学作业老师都会给她写优,老师叫我到黑板上解方程的时候,三水会在底下偷偷写好答案举起本子给我看,三水解方程是我们班里速度最快的一个。考试成绩一下来我最羡慕的就是三水了,她可以得到在省城上班的舅舅买的很多零食还有家长会上老师的单独表扬,而我只能把九分改成九十分来躲过母亲的教训。在我眼里三水是那样的优秀,我怎么也想不到那样优秀的她因为父母户口在唐山而不能参加中考。

三水离开学校之后的很多年,我还是解不开最简单的方程式。

母亲说三水是自由恋爱,三水的丈夫年龄比她大十岁,他们是在外出打工的时候认识的,认识不到三个月,男方年龄大就急着要结婚。其实我知道三水有喜欢的人,那个男孩子有着棱角分明的脸颊,穿着白色的衬衫,还戴着一副眼镜,三水说自己腿脚不灵便配不上他,她说她只能做个睡梦。三水结婚前的一个月,我和母亲去街上买复习资料,碰见了三水和一个男人在买结婚的用品。三水穿着裙子、高跟鞋,眼睛画的又大又黑,十个指头涂着不同的颜色,我经过她身边的时候她竟假装不认识我,她的身上浓浓的香水味从我的眼前飘过,我在背影里发现那个穿着布鞋的男人个子比三水小一些。看着三水歪歪扭扭的步子,我的眼眶有些潮湿。

也许这就是三水一生当中最辉煌最心疼的瞬间。

庚子年是我的本命年,母亲开始着急我的婚事,她总觉得女孩子要早日成家立业,像三水一样,可是我又不太愿意像三水一样。

我在敲这些文字的时候,外面下着淅淅沥沥的雨。从贡拜庄子里走出去的二十三个同学大多数都没有了联系。

也许他们中一些人和三水一样在过踏实日子,一些人和我一样在胡思乱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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